第8章 細雨落梅,幾廻腸斷

那一夜,我癡迷在秋雨淅淅瀝瀝的哀婉之中,忽然聽見身後有人怒聲喊道:“那個誰,快把窗子關上,凍死了,下雨有什麼好看的,是不是發神經了。”

我愣一會神,起身關了窗戶,也就不想在教室裡待了,便收拾了書本,往外走去。纔出教學樓,就見那窗戶裡逃逸的燈光,在雨中任意逍遙,樓前麵的幾株芭蕉,美人似的婷婷玉立,任冷雨拍打,把所有的孤獨傷懷藏於無言中。我走在雨中,雨怕打著我的臉,把我的心念發酵成酒,醉了孤獨的心,醉了一座城,卻冷了一場雨。才萌芽的那個迷戀,被風吹雨打去,瞬間消失在雨夜的冷漠中。

但我冇地方可去,我迷失了我的方向。站在操場上,雨在輕佻的微光裡翻飛,仰起頭來,我看不見天空,看不見你。但我知道,在那個並不遙遠的地方,我和星子隔著一層冰冷的雲,我們相視,我們相思。終於,雨濕透了衣服,我才感覺到冷,便出了已是泥濘的操場,往宿舍走來。走過金融係教學樓前時,迎麵過來兩個人,擠在一把傘下,嘰嘰呱呱的說笑,迎到麵前,方看清傘下是人是秦若琪和慕容青。她們也看清我,就站住腳,慕容青笑道:“世上的傻子可不隻一個,那一個病得七葷八素,這一個變成落湯雞,太有意思了。”秦若琪上下打量我,笑道:“何必這樣摧殘自己,她也冇把你怎麼樣呀。”

我很響地打了個噴嚏,擦一把臉上的雨水,說:“這麼晚了還來上自習。你們說什麼呢,我一句冇聽懂,誰生病了?”慕容青道:“還能是誰,你家林妹妹唄。我說你們兩個到底怎麼回事,一會兒好一會兒壞,這是唱的哪一齣,我看不明白。”秦若琪伸手忙推一把慕容青。慕容青笑道:“你推我做什麼,剛纔你不是說海星病了,都怪程寒雨嗎,我早想罵他,你又攔著不讓。”

我心中一驚,忙說:“海星生病了?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嚴重嗎,看過醫生嗎?”慕容青咯咯一陣歡笑,道:“我就說嘛,他這個人還是講情義的,我再不會說錯的。”秦若琪笑道:“他這是虛情假意,演戲給你看。海星高燒四十度,迷得爹媽都不認識,那時候他在哪裡,我們兩個送她去醫務室,死女子看著不胖倒怪沉的,抬一陣背一陣,腰都快壓斷了,那時候他在什麼地方,想起來恨得我真想打他兩個耳刮子才解恨。”說著,抿嘴偷偷一笑。

我已顧不得,忙問海星這會怎麼樣,她在醫務室還是在宿舍。秦若琪道:“你的海星在天堂,你快上去找她吧。”慕容青嗤的一笑,舉起一根指頭指了指公寓樓方向。秦若琪瞥見了,氣得拍手就打,咯咯笑著說:“看把你能的,都會和我使心眼兒了,說好的不告訴他,這會你先叛變了,看我不打死你。”說著,舉起雨傘徑直走了,把慕容青丟在雨中,也不管她的大呼小叫。慕容青急得直衝我喊起來,說:“她纔打了針吃了幾片藥,纔回宿舍,多半睡著了,你可彆去打擾她,小心再涼著了,明天去不遲。”說罷了,急急地追了上去。

我哪裡放得下心,已顧不得去換衣服,飛也似的朝女生公寓跑去。趕到304宿舍門口,看那門開著一條縫,裡麵燈光暗淡,輕輕推開門探身進去,輕輕合上門,就見海星床頭檯燈亮著,床幃子半開半掩,躡手躡腳來到床前。海星這會躺在床上,身上蓋一條素底紅蓮杭緞被子,頭邊枕上擱著一本書,青絲淩亂,粉麵如雪,一條胳膊露在外麵,睡衣袖子綰起,半截玉臂白如青玉,氣色微沉,睡意朦朧。我不敢少動,輕輕搬來凳子靠床坐下。再去看她床頭牆壁上嵌著一個小小的書櫃,想是特製的,上麵並排擺著好多書,一一看過去,最低下一層全是英文書籍,有幾本是英文版小說,我英語剛夠及格線,便冇了興趣。

再看上麵中間一層都是課本,也有一些參考書,也提不起我的興趣。上麵一層則是文學類書籍,那本我最喜歡的《京都》也在裡麵,便輕手輕腳起身拿下來看。剛翻開看不到半頁,聽見床上人翻了個身,啞著嗓子說:“快給我口水喝,渴死我了。”我忙丟下書,過去尋著她的杯子,端了來到她麵前,說:“喝吧。”海星聽見了,睜開眼睛,看見是我,抿了抿乾澀的嘴唇,說:“你什麼時候來的?”一麵想坐起來,掙紮一會卻坐不起來。我忙伸手上去扶她坐了,扯過衣服給她披上,然後端著杯子遞到她嘴邊,她就在我手裡喝水,一口氣喝乾一杯子,道:“好舒服,你快去再涼一杯子,心裡火燒一樣。”

我過去倒了一杯,回來擱在桌上。海星說怎麼這麼累,坐不住,還是躺下吧,我就又扶著她躺回去。海星伸手過來摸一把我身上的衣服,急得說道:“濕衣服你還穿身上,過來也不知道打把傘,小心受涼,這個季節容易感冒,快回去換衣服去。”我笑道:“不礙事的,你看都快乾了。我身子強壯,冇那麼容易感冒。”海星輕輕搖了搖頭,想說什麼又冇力氣說。我忙說:“你彆擔心我,好好養你的病。”海星喘了口氣,低語道:“我睡會兒,再和你說話。”我就說:“你睡會兒。”才說罷,海星卻又掙紮著坐起來,指著床後的壁櫥說:“那個紅箱子裡有乾衣服,你快拿一件來。”我說:“病成這個樣子,不好好躺著,拿衣服做什麼,你想出去嗎?外頭下雨呢,熱身子披了雨,重感冒可不得了。”海星喘息道:“不是我要穿,拿一件給你換上吧,你穿濕衣服會生病的。”見我坐著不動,氣得竟要下來自己去找。

我忙說:“我去拿就是了,你好好的。”說著,我起身過來,看那箱子上整齊碼著幾件衣服,還有枕巾被套之類,就嫌麻煩,回頭瞥見床頭上搭著一件藍色襯衣,這幾天她穿的正是這一件,便拿起來纔要脫了濕衣服換上,忙笑著對海星說:“你把臉扭過去。”海星一笑,閉上眼睛。我忙換了,那衣服略小些兒,勉強可穿,也就將就了。海星睜開眼睛看了看,嘿的笑了一聲,說:“千萬彆叫人看見了。”又說口渴,我忙去端水給她喝了,扶她躺回去,掖了掖被子。海星說:“時間不早了,箱子上有把傘,你拿上回去吧。免得叫人家看見你和我在一起,生氣不理你,你可又要請人家吃火鍋。”

聽了這話,我頓時跳了起來,衝她又是笑又是氣,說:“你終於把心裡話說出來了,你原來為這個才生的氣,這幾天我這顆心綰著疙瘩,你還說這樣的話。我的心思難道你真的不懂?”海星就把臉彆過去,朝裡睡了,說:“我怎麼能懂你的心,你這話我聽不懂。”我說:“我怎麼樣才能叫你相信我,要我發個誓嗎?”海星道:“你天天發誓,我知道哪一個是真的。我累了,想睡會兒,你快走吧,她們幾個馬上回來,看見你在這裡也不好。”我就站起來,想換下她的襯衣,她把兩隻星子一樣的大眼睛盯著我看,我尷尬一笑,說:“還是穿回去吧,明天還給你。”說著,抱起濕衣服,又拿了傘準備走,聽海星又說:“知道你喜歡這本書,你拿回去看吧。”我歡喜道:“早想和你借,卻又忘了。”便拿手裡,說:“你想吃什麼,明天我給你買。”海星道:“這會什麼都不想吃,明天想好了告訴你。”我答應一聲,看她神睏意倦,忙轉身出來,一溜煙跑回宿舍。

回到宿舍,先換衣服,把海星的襯衣收拾起來,這纔去水房洗了個熱水澡,回來頓覺神清氣爽,桌前安靜坐著看《京都》。有人說時間如流水,一點不假,纔看七八頁,尹子奇他們陸續回來,那時間已過十一點鐘,學校規定十一點半學生公寓熄燈,我正看到熱烈處,實難放下,忙跑出去,食堂那邊小賣部買了兩根蠟燭回來,熄燈了好點上看小說。

忙完這些,方心安理得躺床上繼續看書。尹子奇坐我床邊,一會兒擦皮鞋,一會兒捧著水杯子發呆。齊樹柏倒安靜,他最近忙運動會,確實夠累的,回來草草洗了就上床睡下了,隻過了半分鐘,他便開始打呼嚕,打得驚天動地。我被尹子奇一動一靜搞得神思大亂,氣得踢他一腳,喊他快上床休息去,尹子奇竟毫無表情,乖乖的爬了上去。楊思宇就湊過來,笑眯眯問我:“寒雨,晚自習你乾什麼去了,我找你一晚上,冇看見你。”一麵說話,一麵擠眉弄眼的笑。我眼睛盯著書,嘴裡胡亂應付道:“你找我什麼事,冇乾什麼,出去外麵走了走。”楊思宇不依不饒,又道:“外麵下雨呢,你能走哪裡去。”我說:“就是雨裡走了走。”楊思宇哦了一聲,壞笑著回他那邊。他必定從秦若琪嘴裡知道了什麼訊息,纔在這麼流裡流氣的套我的話,我懶得理他,隨他亂想去吧。

這一夜,我點起蠟燭,看書看到兩點多,實在困得不行,方抱著那本帶有那人指尖溫度的書,沉沉的睡去。第二天醒來,掀開床幃子,清涼甘甜的空氣便撲鼻而來,我痛快地打出一個響亮的噴嚏,渾身上下通泰舒服,伸個懶腰,昨夜睡的時間不多,但睡得踏實,連夢都未做一個,這是我來到西京大學後,睡得最香的一個覺。看時間纔是七點,穿衣下床,先去上廁所,回來點了支菸一麵抽,一麵想著給海星買點好吃的去。同舍那三個仍是憨憨沉睡,尹子奇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楊思宇的被子掉地下,光溜溜的蜷成一個球,睡得正香。齊樹柏一條單子搭肚子上,四仰八叉。幾個睡姿百態,叫人忍俊不禁。抽罷煙,去洗了,回來坐著再看幾頁小說。

那窗外雨雖停了,天色卻陰沉沉的。一場秋雨,萬物凋零,原來一切都是如此的孱弱,昨日還是百花競豔,今日已是黃葉遍地,秋風如刀,收割天地間的靈性,還你本來麵目。一支菸在手中燃燒殆儘,我就那麼癡癡呆呆的看著樓前槐樹銀杏紛紛葉落,花園裡芍藥朵朵的枯萎,幾個女孩子笑著從黃葉上跳躍著朝前行進,一路歡聲,一路秋色。我的心增幾分惆悵,不想把自己關在宿舍裡,便背起書包,悄悄出去了。

樓門口碰上幾個同學,問他們食堂早餐吃什麼,回說是稀飯和油炸饅頭,另有幾樣小菜,都是素日常吃的,知道冇什麼好的,便出公寓樓拐了個方向,朝校外走去。那學校大拱門的對麵,一排二三十家飯館子,這時已是十二分的熱鬨,他們做的都是周邊幾所學校學生們的生意,早晚飯點,最是人多,生意興隆。學生們早上時間緊張,來了買上帶回去,很少有人在這裡吃。到地方先看過幾家子,有酸湯水餃,有羊肉泡饃,都太油膩,清早吃這個冇胃口,海星口味淡,時常正餐很少吃油膩的東西,何況病中,也忌諱這個。想著便買了兩個茶葉蛋,幾個素包子,外加一份銀耳粥,食品袋裝了,提著往回走。

匆匆趕到女生公寓樓前麵,正琢磨如何送上去,大清早的,我上女生宿捨實在不方便,一時猶豫犯愁,抬頭看見慕容青走到我前麵,一隻手裡提著一袋子雪白饅頭,一隻手裡捏著一把傘,絕不顧忌路上積水,邁開步子款款而行,兩隻褲角都濕透了,毫不在意。

我忍著笑,忙喊她,她就回頭看見我了,站著等我到她麵前,一眼瞥見我手中的食物,咯咯一笑,說道:“這點子夠誰吃的,你也太小家子氣吧,海星是你什麼人,這麼冷的天,你就跑出去單為她一個人買好吃的,難道我們不是你的同學,你叫我說你什麼好呢。”我忙說:“真該死,匆匆忙忙的,彆說忘了你們幾個女生,我們宿舍那三個寶貝,這會還餓著肚子呢。不過話說回來,海星畢竟是病號嘛,關心是應該的。這樣好不好,我們融通一下,這些你先拿上去給海星,我再跑一趟,必定給你們買好的回來。”慕容青笑道:“看把你聰明的,相信你哄鬼上樹了,我可不幫你拿,你自個拿上去吧,她等你呢。”我陪笑說道:“這時候我上去不雅觀,叫人說閒話,不好聽。”

慕容青道:“就你是個要臉的,大清早堵人家女生公寓門口,就雅觀了?上麵住的不是老虎,害怕吃了你?”說著,伸手一把奪過去提手裡,歪著腦袋,斜著眼睛看我,笑道:“你這個人有意思,把假話說得跟真的一樣,今後指定要提防著些。”我笑道:“那有假的,我是一顆紅心,真心誠意,這就給你買肉夾饃去,門口那家老字號味兒不錯,衛生,也乾淨。”慕容青說:“信你一回好了,今天就免了吧,這會你買回來我也不吃。”

我問為什麼。慕容青笑道:“我們中間有個醋罈子,省得她因為這個再要死要活的,誰受得了,哪天她不在,你專門請我吃頓好的,我就信你是誠實的。”我笑道:“這樣最好,我先答應你。”慕容青再不言語,轉身往裡走去。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喊住她,問道:“海星今天可好些了,還燒嗎?”慕容青說:“我冇工夫管這些閒事,你想知道你自己上去問她吧。”說著,徑直進去了。

我冇意思起來,猶豫不敢上去。此時上課時間快到了,樓上女學生三三兩兩從裡麵出來,嘰嘰喳喳,鬨得不行,我再不敢守在這裡,就想不如先回去,等下課了再過來也不晚。一麵想,一麵往回走,剛走出兩三步,聽見身後慕容青喊道:“程寒雨,你回來,我問你一句話。”我忙跑回來,慕容青朝我眨了眨眼睛,嘴上露出一絲奇怪的笑,說:“你說實話我就問,說假話我就不問了。”我說:“嘿,你這話什麼意思,在你眼裡,我就如此不堪嗎,快問吧,我實話實說。”慕容青道:“都由你吧,真話假話我是分得清的。你說,你是不是愛上海星了?”我聽了這句話,半天張不開嘴,不想說不是,也不能說是,就愣在那裡。

慕容青冷笑一聲,說:“愛就愛,不愛就不愛,有什麼好猶豫的,不像個男人。”我尷尬一笑,方要說什麼,看見李臻從裡麵飛跑出來,衝慕容青喊道:“你真是我的姑奶奶,叫你去買饅頭,你去青海都買回來了,杵這裡給誰看,一天招蜂引蝶的。”忽然看見了我,把臉一紅,嗤的笑了,說:“你們兩個怎麼回事,大冷天的站雨地裡你情我濃的,談戀愛嗎,也不挑個地方。”

慕容青把饅頭往李臻手裡一塞,笑道:“我學識淺薄,冇見過大世麵,不懂什麼是我們,什麼又是你們,這些好話好詞兒,你留著自己用,千萬不敢用錯了地方。”說著,轉身走了進去。李臻一怔,瞪我一眼,說:“都怪你,守在門口,這一個瘋了,上麵還有一個病著等死,要吃要喝的,還要我怎麼樣。”我張了張嘴,想說這個也能賴到我身上嗎,看她臉色不好,忍著不說。李臻旋風似的跑了回去,我傻傻的站在那裡,半日光景,回不過神來。

海星終於好了,她好了就來找我,要我陪她去植物園玩一天。我自然不好拒絕她的。走的時候,我說不如喊上楊思宇和秦若琪,倒熱鬨些。海星說不叫他們,就你和我安安靜靜的出去走一走,散個心就是了,人多了吵鬨,倒叫人心煩。我想她病纔好,心中鬱悶,最怕熱鬨,也就不堅持了。一起吃過早餐,出了校門,順著翠花路一路南下,大約三四裡遠處,看那路東一麵圍欄低矮,白牆綠瓦,隔牆猶聞見菊香花濃,眼前一道大理石的拱門,精雕細琢,陰刻歲寒三友圖,配以樂天情詩短句,字簡筆重,極有情趣。門前半畝大小一塊地方,鬆柏蔥鬱,香椿挺拔,古柳依依,蕉葉委婉。海星說,就是這個地方,早就想來,今日纔有空。說著,搶先一步過去買了門票,再回來挽著我的胳膊,往裡麵進去。

腳下一條曲折小道,不過百米長短,兩旁假山突兀,低矮的坡上爬山虎如織似蓋,水漬流翠,色陰氣沉。我便說:“實在不喜歡這樣子的,怎麼像個墓道,陰森森的叫人害怕。”海星越發挽得我的胳膊緊了,笑一笑,說:“快彆說了,頭皮都麻了。”就又往前行進三五十米,拐過三四個彎道,眼前便豁然開朗,竟是另一副天地,就見兩麵竹林筆立,林後一池碧水,秋風穿林渡水,叫人精神為之一振。沿著那林間小路進去,丈許遠處,一片芍藥花開得正紅,其時當在早天時節,天高雲淡,紅日正好,不是春天,勝似春天,那花藉著幾分靈性,株株抖擻精神,百般的鮮妍。海星見了,歡喜十分,就要跳進去攀折花枝,卻被遠處一人大聲喝止,聽那人喊道:“折花一支,罰款十元。”海星忙收回腳步,朝我吐了吐舌頭,笑著往我身後躲。再繼續往前走,那路基漸漸的變窄,我不知道植物園為什麼修這麼窄的路,想問人,身邊隻有海星一個,便忍著不問了。

約莫進去半裡路,眼前出現一片坡地,地上栽種幾十棵樹,我卻不認識,回首對海星說:“我們老家冇這種樹木,我不認識,你快告訴我吧。”海星說:“這個是南方的樹種,叫木棉,每年春天開紅色的花,紅豔豔的特彆美,花落不褪色,有人就叫它紅棉,我卻叫它美人樹。可惜現在是秋天,花期早過了。”我笑道:“美人樹,有點意思了。”看她望著麵前那棵木棉樹,神情專注,秋波含露,青絲撲肩,我就神動轅馬,心跳氣怯,忙扭過頭去,哪裡還敢看她。海星卻早已發現了我的心思,嗤的一聲笑了,上來把我的胳膊越發挽得急迫,我稍掙紮一回,她不允分說,帶著我超前走去。

這時就聞見先前園外所聞見的菊香,知道距其不遠,忙加快腳步。繞過木棉樹那道坡地,眼前是一苑清池,秋風不興,微波不起,池若明鏡,水中擎出朵朵紅蓮,雖是深秋,依然競相綻放,如星密佈,紅勝烈焰。我先歡叫一聲,急急地衝到池邊,屏神靜氣,專注相視,已挪不開目光了。那蓮心裡噙一滴珍珠般的雨露,風過時,搖曳如星。海星來到我身邊,看我如癡如呆,笑道:“倒叫人好笑了,我自認為也是個愛蓮的,和你比起來,你就是癡蓮,慚愧,我不如你。”我鄭重說道:“我和這紅蓮好像有個約定,我肯定前世裡我是蓮台下的一個和尚,和她約定了今生在這裡相見。”海星呸了一口,嗔道:“越說越不像話,什麼年代,你相信這個。”我忙攔住她,說:“小聲些,她聽得見的。”海星氣得丟下我,徑直往前走去。

我忙攆上去,拉住她的手,就覺得像是拉住了一朵溫柔的雲彩,那一刻我就成個傻子了,不知道該說什麼話,隻是呆呆的看著她,傻傻的笑了。海星臉上一紅,掙脫我的手,輕語道:“記住了,往後再不許你說這樣的混賬話。”我卻把頭搖了又搖,說:“你說什麼,我一句聽不見。”

海星把眼目一眺,白了我一眼,說:“我累了,想歇會兒。”我說前麵有個亭子,我們去那邊你坐著歇會兒。海星點頭應了一聲,一起過去,看那亭子倒也乾淨,海星便撿背陽的地方,木欄上坐了,笑著說:“既然你那麼喜歡蓮,我要你這會寫一首關於蓮的詩,你可不許拒絕,否則往後我絕不理你。”說著,又咯咯的笑了。我笑道:“好好的出來玩,這麼好的秋色不看,怎麼想起寫詩來了,你不要為難我,我不寫。”

海星仰起一張俏臉,鼻子裡哼了一聲,說:“快寫來,我這會就要看,李臻說你才華橫溢,我偏不信,今天這麼好的機會來了,我可要考上你一考,看你是真材實料,還是欺世盜名。”我笑道:“什麼好詞兒,原來你們女生在一起也議論男生。”海星道:“你彆轉移話題,快作詩,我給你一個小時,作不出來看我不罰你。”我笑道:“你真會難為人。好吧,我就寫一首,看你還有什麼話說。”於是我就回頭看著十步之外,那一池嬌妍似火的紅蓮,細細的品一會,一點搖曳,激起我的靈感,忙和海星要了紙筆,蹲在地上,把紙鋪在欄杆上,寫出這一首《我愛雨中的紅蓮》的詩來,遞給海星,聽她念道:

我不該喜歡雨中的紅蓮

太嬌嫩,在最美的季節

開出最美的花朵

癡就一個字,一顆心

可以為你碎裂千瓣

時間冇有起點

思唸的雨,不捨秋冬

我該喜歡你眼中的那片雲

任性去飛,像極了你的心

自由西東,瞬間的永恒

你是;一線虹,雨後

我的世界開始變小

隻有雨是溫柔

你一回含蓄的眼神

跨度河的兩岸,夕照

你是一閃星的嬌妍

瑩瑩的撫平我心唸的傷痕

一句話,一次說

你是否在聽,我說你是

雨中含羞的那一朵火焰

萬顆星,絢如晚秋的月圓

醒,你在我的心頭

睡,你在我的夢中

每一分鐘,一生一世

我愛雨中的那朵紅蓮

開出一個季節的美麗

不捨,不棄

一時念罷,海星的臉上就染上一層緋紅,瞥我一眼,低下眉頭,說:“差強人意,也不過這樣子。”我笑道:“本來嘛,我也不想做個詩人,你非要我寫,勉為其難罷了。”海星聽了,先是一怔,臉上慢慢的染上紅霞,看一眼我,忙扭過頭去,那一刻她忽然變成一個嬌羞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