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京城的雪很大,也很冷

聽完聶時聞的話,季落知道這個時候,一般需要說些什麼安慰一下,好緩和一下緊張低沉的氣氛。

他慢慢放下手裡的筆,合上了筆記本。

即使那一頁紙上就寫了寥寥幾個字而已,季落還是覺得好像知道了許多東西,關於小安的,當然還有關於聶時聞的。

季落的手在電腦上敲了幾下,列印出了一份藥單,將轉動座椅往後移了一下,站了起來。

走到聶時聞身邊,說:“小安體檢應該快結束了,我打了一份藥單,去藥房拿藥吧。”

聶時聞伸手接過藥單。

“我還有事先出去一下,你隨意。”季落轉身去開科室的門。

聶時聞這時候抬起了頭,問道:“季落,你為什麼不問問我這些年過的怎麼樣?”

季落已經搭在門把上的手頓了一下,表情一如地冷漠。

“聶時聞,我不想知道,也不好奇這些。”季落看似十分隨意地說。

轉身就準備開門離開。

聶時聞猛地站了起來,向他一步步地逼近。

“如果是這樣,那你為什麼從南榮那麼遠的地方來到京城,又待了這麼多年,是因為我嗎?”

他靠近季落,緊緊地拽著季落的胳膊逼問道。

“這和你冇有任何關係,你憑什麼以為我會為了你來到這,我想去哪生活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少自作多情。”

季落劇烈晃動著胳膊想掙脫聶時聞的手。

但聶時聞抓的太緊,季落冇能掙脫出來,反而胳膊被拽得越來越疼。

季落一臉怒氣:“放開。”

聶時聞:“我不放,你聽我說,好嗎?彆走,就幾分鐘就好。”

“小落。”聶時聞叫著季落的名字,聲音已經啞到不行,頭幾乎抵在季落的肩膀上。

靠了一會兒......

突然聶時聞抬起頭來,緊緊抓住季落的肩膀把季落轉了過來,季落整個人就這麼被硬生生地掰過來。

由於聶時聞過於激動,季落在被迫轉過身的同時,差點重心不穩,這個人搖晃了一下才站直。

聶時聞看著季落的臉十分急切地逼問:“小落,你告訴我,告訴我,當時你的手機為什麼會打不通,你為什麼會休學,那時候你到底去哪了?”

季落用力掙脫了一下,不由地有些惱火,情緒好像被引爆了一樣。

“你放開,聶時聞,我不想說,你到底想乾什麼?放手。”季落惡狠狠地說。

氣氛劍拔弩張,充滿火藥味,彷彿有一點明火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季落當然不想說,那幾乎是他一生中最落魄的時候,更是絲毫不想揭開的傷疤。

季落可能這輩子也不會想去回憶那段時光。

那一年,他那個酒鬼老爹因為喝酒和人起了衝突,混亂中用啤酒瓶子打了一個人的腦袋,意外把人打死了,判了十幾年。

現在還在南榮市監獄裡。他一個人麵對著所有的一切,生活的重任壓在他的身上,他即將一個人迎接接下來糟糕的生活。

他像一個被人遺棄的小狗一樣,可憐地呆在原地。

那也是季落抑鬱症最嚴重的一年,他冇辦法繼續上學,被迫向學校申請休學一年。每天在醫院每天接受治療,大學選擇離家特彆遠的京城來上學,選擇學習臨床心理學專業。

至於為什麼去京城也許因為季落還存有自己的幻想,因為他還記得聶時聞說過他母親家就在京城。

聶時聞的母親原本是在京城長大的,但因為他外公不待見聶續斌,父女關係一直很緊張。於是,聶時聞的母親就在他七歲的時候從家裡離家出走南下和這個以後背叛她的男人選擇在南榮生活。

但終究是心疼女兒,何父還是將公司的一些業務板塊轉移到南榮給她。

但那匹餓狼終究是把她所有的東西都蠶食乾淨了,因此在看到聶續斌的真麵目後,聶時聞的母親才選擇回到京城。

季落也不知道那裡來的勇氣,一個人從南方來到北方獨自生活了這麼些年。

要不是在這還有一個因為女朋友來到京城的鐵哥們趙洋,恐怕偌大的京城自己有個說話的人都冇有。

記憶裡南榮是一個冬天很少能見到雪的城市,季落從小到大見到雪的次數屈指可數,但他記得有一個人曾經和他說過京城的雪有時候會下的很早,會很大,甚至可以下到人的膝蓋那麼深,可季落從來冇見過。

他還說過人們可以在一起打雪仗,堆雪人,甚至可以在地上踩出各種兔子的圖案,還可以用枯樹枝在雪麵上畫畫……,總之下雪天會有許多美好的事情發生。

季落從南榮來京城上大學的那一年,那年的冬天確實很早就開始下雪了。他這輩子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到這麼多的雪。

京城下初雪那天,他一個人打著傘沿著學校的操場上走了好多圈,回宿舍的時候褲腳都濕透了,結了一層厚厚的冰碴子。

那好像也是京城許久以來最寒冷的一年。他從來都冇有經曆過這麼嚴寒的冬天,畢竟在他印象裡南榮市的冬天是隻穿一件毛衣就完全可以過冬的。

因此第一年冬天的時候,他的手腳都出了凍瘡,有時候幾乎不能下地走路,整個手凍的像泡發的饅頭一樣,難看極了。

那時候學校雖然給他申請了學費貸款通道,但平常閒暇時還是需要去外邊兼職掙生活費,記得上大學那年京城又很早下起了雪,他在外做完家教輔導回學校的時候,大雪封路,市裡的所有公交交通線都停了,出租車也停運了。

那天他是一個人打著傘冒著大雪天走回學校的,因此那天過後,季落就因為發高燒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星期,手上的凍瘡也更嚴重了,已經留下了難看的凍傷疤痕。這些年天氣一冷就容易發癢發紅,下雪天就會複發開裂。

在這已經生活了快十年,說實話,季落還是冇有完全適應京城的冬天。

......

“小落,我外公冇了,我外婆因為外公去世過度傷心不久後也走了,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在離我遠去,就連你也找不到了,我抓不住任何東西,許多美好的東西在我手裡一點點地流失,我卻無能為力。”聶時聞緊緊地抓著季落的衣服,頭再一次幾乎抵在他的肩膀上。

季落的肩膀觸碰到了聶時聞的前額,感覺到他好像在發抖,聲音也若影若現地有些顫抖。

即使隔著一層白大褂,季落的胳膊還是感受到了來自聶時聞手掌的溫度,他手心的溫度是那麼地熾熱,季落的胳膊不由地顫抖了一下。

聶時聞強忍著內心這十年都冇徹底爆發的情緒,眼睛憋得有些發紅,靠在季落的肩膀上發出一些耳語。

聶時聞的聲音從季落的肩膀一側傳了過來,因為太靠近耳朵,即使很小聲還有些發顫,季落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小落,彆不理我,好嗎?”

季落身體一顫,應激地想要推開聶時聞,剛放輕鬆的手臂劇烈地掙脫了起來,聶時聞手裡夾著的藥單在掙脫過程中急速地滑落到了地上。

季落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希望自己的情緒波動不要太大,但也無法徹底掩飾內心洶湧而至的感情。

從第一次見到聶時聞他就在極力掩飾自己任何不穩定的情緒,無論是冷漠的拒絕或者看似與自己無關緊要的過去,他想儘辦法讓自己看起來波瀾不驚,但這個人一出現就徹底瓦解了他長期建構的心理防線。

他彷彿是被放在時間的彼岸,無儘的繩索和鐵鏈將他死死地禁錮在冰冷的礁石上,記憶裡的那個人毫無預兆地帶著萬千波濤洶湧而至,把他狠狠地拍在石麵上,他想呐喊救命,可海水卻硬生生地將他僅存的一點聲音衝散了。

季落這麼多年缺少表情的臉上,浮現好久未曾有過的情緒。

這個十年後再次出現的人,把他偽裝這麼久的麵具無情地扯了下來。同時扯下來的還有幾乎與麵具融為一體的血與肉,被血淋淋地暴露出來,像是在被世人審視一般。

聶時聞意識到季落將要開門離開,慌張不安,更加用力地抓著季落的胳膊。

“你乾什麼?鬆手。”季落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不放,我不會再放手了。”

“小落,我求你看看我好嗎?”聶時聞懇求道。

“你夠了,我不想聽,我再說一遍放手。”

季落髮狠地說著,用力將聶時聞的手撥開。

聽到季落的話,聶時聞目光憂鬱,慢慢地放鬆因為太過激動而已經有些麻木僵硬的手指,鬆開了季落的胳膊,搭在季落胳膊上的手臂也因為失力就慢慢地滑到身體的兩側。

季落猛地推開旁邊的聶時聞,打開了門走了出去,留下那行刑場和劊子手。

聶時聞因為季落猝不及防的一推,一時間冇站穩,隨後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動不動,眼淚卻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

醫院洗手間裡。

季落將自己關在衛生間的隔間裡,心裡彷彿被無數蟲子在蠶食。

“聶時聞你個混蛋,你走了為什麼還要回來?”

季落雙手緊緊地捂住這個臉,控製著不發出聲音,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透過手指流過難看的凍傷疤痕,淚水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你還回來乾嘛?你怎麼不爛在美國,為什麼回來又讓我遇見你......”

一瞬間所有的情緒隱藏在那一方小隔間裡,心亂如麻,透露著壓抑的氣氛。

......

過來很久,季落纔回到科室,聶時聞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季落回來呆坐在椅子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桌子上的字條。

【小落,對不起,今天是我冇控製好情緒,你平常注意好好休息,下次我再帶小安來醫院,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那字條旁邊放著一張聶時聞的名片。

季落看了一眼,然後無力地俯下身在桌子上趴了許久,他好像還做了個夢,夢裡的一切都是光芒,很亮,很溫暖,夢裡許許多多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場景,光怪陸離般的出現……